跑车停靠在路边,时愿和秦筱一前一后迈入餐厅,距离疏远得像陌生人。连招揽生意的服务生都犹豫地问:“两位……一起的吗?”得到肯定的答案,才舒了口气把她们引到卡座。时愿和秦筱分坐两边,一人执一份菜单。菜单立在桌上,像两道围墙,挡住了彼此的脸。各怀鬼胎,走马观花地浏览一遍,就轻率地做了决定。与讨厌的人吃饭,龙肝凤髓亦食之无味。菜单被服务生撤走,时愿只能正视着秦筱。对方清秀的脸上,化着与气质不符合的明丽妆容,把顾知忧最喜欢的特质抹去了。时愿不动声色地醒了醒神,坐直,给自己心理暗示:你是一个称职的演员,这是你要演的第一幕戏,必须控制住脸上的表情。一旦出师不利,大局的走势便难以掌握。秦筱兀自想着聊天的话题,和时愿这样的角色对话,她自然不会借用过去的招数。雕虫小技,过于稚嫩,不堪入目。这是她和时愿第一次共进晚餐,不能吃完这顿就再无交集,分道扬镳。她得给时副总留下特殊的印象,然后来日方长。不熟悉时愿的脾性,秦筱迈出把秦筱的套路看得门清,时愿端起柠檬水,面无表情,惜字如金:“名字。”秦筱笑了下,从善如流,嘴里念叨着:“时愿。”她的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落在时愿的耳朵里。冷意蔓延,膈应得全身不舒服。秦筱追问时愿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。若是和她有共同的,话匣子就打开了。若是时愿的喜好小众独特,她也可以私下里了解研究,想办法投其所好。“弹钢琴,还有读书。”声音像一条平静的电波,没有夹杂任何喜怒哀乐。不出所料,时愿话音未落,立即收获了秦筱的吹捧。时愿淡淡地望了她一眼,长睫轻颤。平心而论,秦筱的表情很真挚,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,澄澈透亮,仿佛她的赞誉都是发自内心,真情实感。在拼演技这条路上,时愿甘拜下风,自愧弗如。秦筱比她尽职尽责,比她演得更好。扪心自问,换作是她,她绝对没有办法忽视良心,如此真诚地去赞美这么普通的爱好。做戏到这种地步,不累吗?规避无谓的口舌,时愿摸出手机,眉心一拧,装模作样地在屏幕上打字。直到餐品上桌,她才把手机锁屏放在桌面。秦筱握着筷子,还有话要说,被时愿一句“食不言,寝不语”抵了回去。两人静默地吃完晚饭,服务生站在一旁收拾餐具。有旁人在,弄出些乒乒乓乓的声响,气氛反而没那么尴尬。时愿伸手去取纸巾,不巧和秦筱的手挨上了。触电般地抽回手,指尖蜷在掌心,时愿忍着心里的反感,迅速起身:“我去一下洗手间。”望着她的背影,秦筱不明所以。手指轻触着下巴,难道时愿是害羞了?鞋跟与阴冷的大理石地砖碰撞。咚咚,咚咚,如鸣珮环。水滴在天花板瓷砖的缝隙中汇聚,沿着纹路徘徊打转。嘀嗒一声,落下,摔得粉碎。恶心与厌恶在胸膛里膨胀,挤占了所有空间,又猛地收束一隅,被心跳烫得发热。被秦筱碰过的那只手颤抖地伸到洗手池里,喷薄的水柱汹涌澎湃,击打着时愿脆弱的手背。长时间沉溺于水里,冰凉刺骨,麻木了这一片皮肤的感知。时愿偏执地认为,还是很脏。瓷白的肌肤被肆意蹂躏,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,继续揉搓着没有半点灰尘和污渍的手背。一道道红痕被留下。情绪失控前,喧嚣的水流声消失了,归还洗手间一片空虚死寂。怔怔地撑在洗手池边,徐徐昂首。镜子里的女人,鬓角的碎发被沾湿,眸珠凝滞不动,眼角蔓延着猩红。熟悉又陌生的狼狈。等时愿从洗手间回到座位时,秦筱主动结了账。走出餐厅,天空飘起了零碎朦胧的细雨。路灯下,昏黄的光包裹着雨丝,模糊了远处霓虹的轮廓。行人脚步匆匆,或撑着伞,或披着雨衣,或什么也没有逆风奔跑。一滴雨吻上时愿的眼睛,她微微皱眉,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秦筱却之不恭。还是不咸不淡的语气,还是坐在后座,秦筱却觉得,她和时愿的距离没那么远了。有些人性情淡漠,寡言内敛,强求不得。时愿能主动送她回家,足见这顿饭的成效。秦筱没让时愿把她送到楼下,只在离住宅一段距离的街角下了车。她刚来到上海,搬进鱼龙混杂的小巷,住着廉价的出租屋,过着她曾经看不上的生活。这些不堪不会让时愿心生怜悯,只会让她的形象大打折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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