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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页(第1页)

沈怀珠问:“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?”齐韫看了眼身上的粗褐麻衣,不避不讳道:“能抵的都抵了。”沈怀珠见他除了那把剑,当真是什么都不剩了,便笑:“方才留在屋中的,可是仅剩的一点?”齐韫也笑,“嗯,如今又是身无分文。”两人行到马前,齐韫本想抱沈怀珠上马,没想到她自个儿拽着缰绳,费力爬了上去。他随后上马,握住缰绳,将她圈在怀中,朗声道:“坐好了!”说罢一夹马腹,往北奔驰。沈怀珠的伤不宜颠簸,齐韫未将马策得太快,两人绕着山林,走的隐蔽。昨日观李二娘那夫郎的神色,他们二人恐已被通缉,那么此处便已被曹辕所控,人多之地不宜多行,两人便不得不绕远道而行。恰应了先前的话,曹辕当真是恨极了齐韫,如此步步紧逼,甚至不惜得罪河西,也誓要取他的性命。傍晚时分,林中霜气铺下来,冷得人手脚发僵。沈怀珠为齐韫重新包扎开裂的伤口,将将为他整好衣衫,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马蹄声,萧瑟的树林那头,隐约出现一对兵卫的身影。两人对视一眼,齐韫迅速单手揽过沈怀珠,翻上马背,往反方行疾驰。冷风针刺一般刮在面上,身后兵卫紧追不舍,几阵破空倏响从身侧擦过,沈怀珠余光闪过几支追程而来的翎羽箭,背后青年在这动静中蓦的往前倾顿,耳畔传来他的一声闷哼。沈怀珠知道他是中了箭,侧首越过他的肩膀一看,正是被曹辕所伤的,反复挣裂的那处伤口。她看不见齐韫的脸,只得瞥见他紧紧绷着的下颌与泛起青筋的脖颈。她想要说话,齿关一松,灌了满口风。齐韫的呼吸渐重,沈怀珠察觉到不对,问道:“齐韫,你怎么样?”“这箭有问题。”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他整个人沉下来,覆在沈怀珠的背脊上,似乎在努力保持清明。马速变缓,身后的兵卫竟怪异的没有追来,沈怀珠正心生犹疑时,上空乍然被照亮,赤色焰火转瞬即逝,沈怀珠的心却安定下来。是齐韫的亲卫放出的信号。背上的青年近乎完全脱力,直直从马背上滑落下去,沈怀珠反应很快,伸手便挈住他的衣襟,使他悬在半空。转念又觉得不对,手劲急急调转方向,松了力道。齐韫重重落倒在地,却没有压到后肩的伤。沈怀珠也身手利落地下马,她不敢随意拔箭,只用匕首削去那颤巍巍的箭笴,拖着齐韫背靠到近旁的树干。眼见他当真已不省人事,沈怀珠忽然想,如今岂不是窃符的大好时机?齐韫的亲卫已顺利找到此处,便证明曹辕大势已去,翻不起什么风浪,他不会有性命之患,她亦再没有阻碍。何况齐韫如今神志不清,恰能给她西逃的时间。沈怀珠果断出手,探进他怀中,顺利摸到质地冷硬的符牒。她握紧,果断欲要抽手离开,忽觉腕间一紧。齐韫遽然抬手,死死桎梏住她的腕。沈怀珠心中猛地一跳,抱着与之绝断的心情缓缓抬眼,视线中出现青年紧拧着的英眉与不曾张开的双眼。她试探着唤了他两声,没有得到回应。沈怀珠松下一口气,腕心的伤已被齐韫压出血来,她忍着剧痛,使劲往外抽离。可齐韫的手便如同铁钳一般,任凭沈怀珠如何耗费力气也挣脱不开,唯有腕心的血殷透绢帛,顺着青年苍白的指缝滴在二人之间。撼地的雷蹄愈来愈近,几近溃耳,很快一阵风声掠来,夹带着新鲜而浓烈的血腥气,沈怀珠认命地闭了闭眼。“子戈!”来人自健硕的白蹄乌上翻身而下,持在手中的利剑还滴滴答答淌着血,他几步上前,检查过齐韫的伤情,眉目凌厉地命军医速速抬去医治。可军医来到跟前才发觉,齐韫一只手正牢牢箍着对面少女的手腕,几人轮番上前,最后施了针才将两人分开。齐韫很快被抬走,沈怀珠也被请至一旁简单搭起的帐幕中,由从临镇医馆匆匆赶来的医女为其诊治。月上中天时,一场兵荒马乱渐次安静下来。甲胄披身的付奚撩帘入帐,见沈怀珠一脸怔仲,面色发白,还以为她是受了惊吓,出声安慰道:“小娘子莫怕,现今叛贼已除,幽州转安,无人再敢伤害你和子戈分毫。”付奚的语气比之初见时温和不少,只是望向她的目光掩不住的好奇。沈怀珠握了握手中的鸣镝,讷讷回道:“多谢付都虞。”付奚不奇怪她知晓自己的身份,从日暮到现在,足够她探听明白。觑了眼她握在手中的鸣镝,彼时他匆匆下马时,便看见这小娘子将这物甚拿在手中,似乎是打算放向上空求救。她当时腕上的伤口被子戈压得崩裂出血也未曾哀嚎一声,听诊治的医女说,她这口子自腕心蜒至上臂,几乎有九寸有余,惊心触目的一条,亦是为救落崖的子戈所至。如此柔弱,却能有这般孤勇与胆量,付奚心中为之佩服,更为和煦道:“我与子戈自幼相识,称得上是挚友,此番与娘子初初交识,还不知该如何称呼?”“沈怀珠。”少女回了些精神,抬头问道:“齐韫如何了?”“身上的伤有些重,眼下尚昏着,不知何时会醒。”付奚见她面色关切,又多说了两句,“你放心,他身子一向强健,不会有什么大碍的。”沈怀珠起身,“我想去看看他。”付奚斟酌着字词婉拒:“沈娘子,如今夜已深了,更何况你自己也……”“付都虞!齐小将军醒了,要见那位小娘子!”外头有士兵跑来禀报。付奚未说完的话生生止住,看向沈怀珠的眼神说不出的惊异。良缘沈怀珠到达齐韫的营帐外时方才知晓,不是齐韫要见她,而是他转醒后刚用完药,就不顾阻拦要来寻她,照看的医卒劝不住,唯恐他如今这副虚弱之躯下一刻就会再度晕过去,赶紧差人把她给唤了过来。现下她立在厚实的帐帘之外,寒月高挂枝梢,朦胧的清辉洒在两步外半化的积雪上,夜风刮过,冷得出奇。明明适才还主动请求过来看他,如今一步之遥,沈怀珠却突然失了与他见面的勇气。归根结底,还是心虚。齐韫这样急不可待的想见她,是否因为当时并未完全丧失意识,眼下醒来思索明白其中关窍,便要立即与她对峙,或者说兴师问罪?总不能是齐韫单纯想见她,才会如此的吧?她心中百转千回,迟迟不愿进帐,守在营帐前的士兵见她一动不动,将要出声询问情况,帐帘动了。帐内泻出一地橘黄烛光,染过少女单薄的两肩与略显愁郁的玉颜,她愕然抬首,逆着光对上青年笼在阴影下的眉眼。许是他面上的光影太暗淡,沈怀珠还未分辨清楚他的神情,就被他轻轻牵过那只受伤的腕,引进了帐内。她心怀忐忑,低着头默不作声,直到手中被塞进什么冰冷物甚,定睛一看,是只小巧的白釉瓷药瓶。“不会留疤的。”他的指腹摩挲过她腕上的绢帛,安慰道:“我会用最好的药。”沈怀珠迟钝望向齐韫饱含歉意的双眼,一时失言。他以为……她在担心这些?若说是那些千金娇女,自然无比在意,她作为女子,从前也是一样。只是后来她发现,有人远比她自己更“在意”这些。在明月阁,有特为她所供的药理娘子,会按例关切她的体肤创疤,旧痕新迹,每回她落伤,这些人往往殷勤备至,体贴入微。初时沈怀珠以为这是义父对她的偏爱,后来才明白过来,这哪里是什么恩情厚义,分明是沈雪霄在仔细擦拭好自己的一把,极具迷惑性的尖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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